冬奥之后，崇礼怎么办？

　　张家口市崇礼区太子城遗址陈列馆（下）、太子城冰雪小镇（上左）和高铁太子城站（上右）（杨世尧 摄）

　　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期间，位于河北省张家口市崇礼区的崇礼太子城冰雪小镇一共举行了93场颁奖仪式，升起过279面国旗，颁发402块奖牌。

　　告别这场体育盛会后，建筑工人们正在拆除和改造那些为冬奥所建的临时设施，崇礼步入了“后冬奥时代”。

　　从一个山区中的贫困县，到捧上“雪饭碗”、成为北京冬奥会张家口赛区的核心区，崇礼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蜕变。如今在崇礼，每五个人之中就有一个从事和冰雪相关的工作。

　　作为崇礼发展的推动者和见证者，中国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原主任李铁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对于崇礼来说，如何实现后冬奥的红利，虽然已经具备了最好的机遇，但任重而道远。”

　　北京后花园

　　2015年7月31日晚，崇礼（夏季）中国城市发展论坛举办开幕仪式，中国爱乐乐团正在进行交响音乐会的演出。

　　北京携手张家口成功获得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举办权的消息传到会场。李铁记得，在场的崇礼当地领导、参加论坛的嘉宾和音乐家们，以及酒店和雪场的员工，一同欢呼庆祝，很多人都热泪盈眶。

　　崇礼位于河北省西北部、阴山山脉东段，距离北京直线距离150公里，然而直到2000年前后，其发展状况还和京津两地大相径庭。

　　“我们刚到崇礼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真穷。”李铁说。

　　好利来蛋糕创始人、万龙滑雪场投资人罗力回忆，那时的崇礼县城只有一条主路，没有红绿灯，在路边甚至还可以看到窑洞。

　　和当时环京津地区的多个贫困县一样，由于深处山区，崇礼并不具备大规模发展工业的条件。

　　不过崇礼却有着另一种优势——地处北纬41度的黄金滑雪带，且植被覆盖率高，平均海拔1200米，山地形成的小气候带来丰沛的降雪，天然滑雪期4个月，存雪期可以达到5个月。

　　“这对于滑雪爱好者和投资者而言，都是最佳选择。”李铁说。

　　中国首位全国滑雪冠军、时任中国滑雪协会秘书长单兆鉴在1995年第一次到崇礼考察，便被这里的山和雪吸引了。1997年，在他的推动下，塞北滑雪场在崇礼开业，这是华北地区第一家民营滑雪场。

　　即使住宿条件以及雪场设施极为简陋，塞北滑雪场还是吸引了北京许多深度滑雪爱好者。

　　彼时的北京正在孕育着巨大的滑雪消费市场。李铁回忆：“在2000年前后，北京周边近郊区已先后建了十几家滑雪场，每年有几百万人次参与滑雪旅游。”

　　然而，随着滑雪运动进一步开展和普及，京郊滑雪场无论是在规模还是雪道多样化上，越来越不能满足具有一定水平和数量的滑雪爱好者的需求。同时，伴随高速路网的完善，北京市民的周末和假期游从近郊向远郊和河北西北部延伸，消费形式也开始趋向于深度休闲度假游。

　　良好的区位和自然条件，给崇礼带来了成为“北京后花园”的机遇。李铁根据北京旅游度假消费带来空间扩展的变化，和对未来人均收入增长之后旅游消费模式的变化，给予了当地政府合理的建议并得到了支持。

　　此后，崇礼当地政府开始着力解决配套基础设施问题，并于2009年提出通过滑雪产业的带动，将崇礼打造为以休闲度假旅游和会议经济为主的“东方达沃斯”。

　　万龙、云顶、太舞、富龙、多乐美地、长城岭、翠云山银河等大型滑雪场相继落地崇礼，并逐渐配备了酒店、房地产、商业综合体、滑雪学校等深度旅游的配套设施，打造起多个冰雪小镇，成为国内最大的高端雪场集聚区，入选国家级旅游度假区。

　　非照猫画虎

　　“我们现在看到的崇礼是一个小而精和很舒适的旅游小城市。”李铁说。

　　这和崇礼发展之初的战略规划密切相关。李铁曾给崇礼地方政府建议，城区规模不要太大，控制在4万-5万人口较为适宜，同时采取紧凑型的城市规划思路，“在县城内不要搞大马路和大广场”。

　　背后的逻辑是，崇礼地处山区、空间狭窄，滑雪场资源虽然丰富，但不宜大规模地按其他城市的模式复制房地产发展路径，而应该遵循城市发展和旅游产业发展规律，“重要的是因地制宜，而不是照猫画虎”。

　　“如果这4万-5万人的居住空间，通过分时度假的方式引导酒店和民宿开发，未来接纳几百万人以上的旅游流量是没有问题的。何况在每个滑雪场周围，还可以发展特色小镇。”李铁说。

　　李铁还建议崇礼要按照市场模式进行城市开发建设，“不能走政府一揽子大包大办的开发路径”。

　　基于崇礼“北京后花园”的区位优势，崇礼在新开发区域内重点引进了来自北京的经营者，李铁认为：“他们会主动吸引其他地方的人到这里旅游和消费，也会把大北京的城市发展理念和经营价值观以及品位带到崇礼，全方位提升崇礼各项服务业的发展。”

　　北京冬奥会申办成功后，在京津冀协同带动下，崇礼迎来了真正的巨变。

　　2016年，崇礼撤县设区；2019年5月，当地实现脱贫摘帽。2019年底，京张高铁开通运营，次年1月，京礼（北京—崇礼）高速延庆至崇礼太子城通车，北京六环至崇礼太子城赛区仅需一个半小时。

　　除了通达性大大提高外，冬奥效应还带动了冰雪运动的普及，崇礼的滑雪场对此感受最为明显。

　　在建立之初，万龙滑雪场只有几十人的客流量，罗力甚至拉不到投资、借不来贷款。2015年之后，局势发生了转折，滑雪场开始扩大规模，到现在累计接待超过300万人次。

　　万龙度假天堂执行总经理罗兴蓉对本刊记者表示：“之前人们总觉得滑雪很危险，而申奥成功之后，很多人都转变了对滑雪的认知，学校也鼓励孩子参与这项运动，市场一下子就扩展起来了。”

　　冰雪旅游具有季节性，为了避免“一年闲三季”、推动旅游业由“一季红”向“四季火”转变，崇礼在推动冰雪旅游发展的同时也发力培育会展经济，通过举办各类高端会议来扩大城市品牌效应，增加旅游人口的流量。

　　除此之外，崇礼还以高端赛事引流来弥补夏季旅游短板。2017年，崇礼先后举办了人车接力赛、越野赛、自行车速降邀请赛、马拉松、无人机锦标赛等88项户外赛事活动，直接吸引全国户外运动爱好者3万余名。

　　把雪饭碗端稳端久

　　太舞旅游度假有限公司市场中心总经理聂宁宁认为，市场培育起来之后，要想获得持续发展，已建成的滑雪度假区和冰雪小镇就要给游客提供综合性的度假体验。

　　聂宁宁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十几年前来崇礼滑雪，就是白天滑雪、晚上睡觉，很单调；现在除了滑雪，还可以和雪友一起喝喝酒、泡泡温泉、看看电影。把‘雪后生活’也经营好，才能真正形成滑雪度假文化。”

　　播下的种子开始结果，崇礼距离“东方达沃斯”的愿景越来越近，其生产总值从2005年的8.64亿元跃升到2021年的37.2亿元，服务业占比已经超过六成。

　　李铁记得，他第一次去万龙滑雪时，临近的黄土嘴村还是破烂不堪。几年后家家都重新盖了房子，也开办了好几家饭店。村民因为雪场的存在和繁荣，收入大幅度提高，实现了脱贫。

　　河北省张家口市副市长、冬奥办副主任刘海峰曾介绍，据不完全统计，崇礼有超过3万人直接或间接进入了冰雪产业和旅游行业。

　　截至目前，崇礼引进了洲际、万豪、凯悦、威斯汀、喜来登、悦榕庄、嘉佩乐等一批国际一线品牌，已建成各类酒店及酒店式公寓160家，其中四星级酒店6家，五星级酒店2家，还有24家酒店和酒店式公寓正在建设当中。

　　面对“后冬奥时代”，李铁认为，崇礼应先做好冬奥遗产运营：“首先是如何通过战略策划，把已经投入的巨大资源有效地充分利用起来，防止出现其他冬奥承办国家和城市出现的后冬奥资源闲置和浪费问题。”

　　中赫太舞（张家口崇礼）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负责人对本刊记者表示，太子城冰雪小镇从选址、设计、建设到赛后利用，全过程都是以赛时和赛后相互关联、共同设计为出发点的。

　　“无论是国际会议、论坛功能，还是计划引入主题公园，我们的目的都是要增加小镇的黏性，真正实现小镇的国际化和四季运营，克服赛后闲置的问题。”中赫太舞（张家口崇礼）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负责人说。

　　太子城冰雪小镇目前已计划通过引入优质品牌或合作方、策划大型主题活动、举办多种赛事会展、营造宜居度假环境等手段，努力打造世界知名的旅游度假目的地。

　　据介绍，太子城冰雪小镇的会展中心以及冬奥官方接待酒店洲际酒店、逸衡酒店已经具备了夏季运营的开业条件，其他业态也将分批分期陆续开业。

　　河北省张家口市崇礼区的太舞滑雪小镇，游客带着雪板走向雪场。

　　走向四季运营

　　李铁认为，崇礼如今已实现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滑雪小镇向国际上著名的冬季旅游胜地甚至是四季旅游胜地的转变。

　　接下来，崇礼要面对的问题是，在已有了冬奥红利的条件下，如何利用后冬奥优势，合理规划未来旅游产业发展和旅游地产之间的平衡关系，确保崇礼长期发展的可持续性。

　　“崇礼还需充分利用崇礼冬季旅游的热点，抓紧制定规划，制定夏秋两季的旅游发展战略。”李铁说。

　　崇礼夏季天气凉爽，其特有的山地小气候和地形，不仅形成了打造避暑度假游产品的优势，也利于开展户外运动。因此，一些崇礼的冰雪小镇也在夏季开展山地自行车、卡丁车、缆车观光、定向越野等，丰富夏季运营的体验项目。

　　“滑雪场硬件设备投入很大，如果只在冬天营业，从商业的角度来说很不划算。四季运营能够增强小镇的黏性，而不是热一季、冷一季。”聂宁宁说。

　　2022年3月，张家口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对外宣布，会加快建设京张体育文化旅游带，统筹推进冬奥场馆赛后利用、体文旅融合、基础设施建设提升等工作，培育发展冰雪旅游新业态。同时，大力发展夏季户外拓展、休闲避暑、研学教育、会议会展、旅游演艺等多样旅游业态，推动当地成为“春赏花、夏避暑、秋观景、冬滑雪”的四季全时旅游胜地。

　　“我们将把加快建设京张体育文化旅游带与发展后奥运经济结合起来，全面推进崇礼国家级冰雪旅游度假区建设提升，着力打造京张体育文化旅游带建设和文旅产业发展的引爆点。”张家口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副局长段君慧说。

　　2021年发布的《河北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纲要》也提出，推动后冬奥经济可持续发展，打造一批专业赛事服务、冰雪装备和消费品品牌，开发一批以冬奥、冰雪运动为主题的文化创意产品，谋划建设一批竞技体育训练基地和户外运动拓展基地，规划建设一批冰雪科教、运动健身、康养休闲、影视娱乐等特色小镇，延伸布局一批大数据、新智造等领域产业园和研发基地。

　　针对北京、天津以及各大城市的消费人群，这些特色小镇将提供丰富多元的旅游消费选择，逐步满足不同年龄层次、不同收入和消费水平、不同旅游兴趣的人口的需求。

　　“崇礼一些企业围绕滑雪场已开始建设特色小镇，但为了保障冬奥项目，一些旅游地产项目还未按照预期开工。可以预想的是，后奥运时期，随着崇礼旅游消费品牌地位大幅度提升和冬季旅游向四季旅游扩展，崇礼的旅游地产利用率会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李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