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年，见证一位体育老师的执着

　　近日，在江苏徐州铜山举行的“2020年球类运动进校园教育论坛”现场，来自全国各地的体育老师见到了武云飞——一位69岁的业内传奇人物。

　　武云飞在“2020年球类运动进校园教育论坛”上。图片来自新华社李海燕

　　武云飞从业41年，职业生涯中写满了故事。在铜山棠张镇实验小学，大家看到了他的影响。这里的两千多名学生几乎人手一个排球。排球是这所农村学校的特色。

　　“这里的孩子上学都要背个书包，怀里抱个排球。在别的地方这样搞，有些家长可能就会举报。但在这里，没有家长这样做。”武云飞说。

　　棠张实验小学学生在练习排球。图片来自新华社

　　排球已经融入棠张实验小学教学的DNA，也融入了当地人的意识中。这一特色文化的源头，在一公里外的棠张中学内。

　　棠张中学有闻名全国中学的女子排球队。记者到学校采访时，学校排球馆内正在进行内部训练赛，隔网相对的是初中队和高中队。其中，初中队获得了代表中国参加原定今年在巴西举行的世界中学生排球锦标赛的资格。虽然由于疫情影响未能成行，但因此省下的参赛经费花在了改善训练设施上。

　　棠张中学排球队在训练。图片来自新华社

　　据介绍，棠张中学排球队共有甲乙丙丁组和预备队80人。队员们是教练员去铜山区各小学校挑选、体育老师推荐和家长慕名来选拔等方式遴选出来的。

　　排球队员到高二时就确定了人生的下一个驿站：去专业队，或上大学。吴晗、李慧等中国女排国手就是从这里走上专业排球道路的。在棠张，人们相信排球能改变人生。因此，当地小学的很多家长们，不用学校要求，都会给孩子买个排球。

　　棠张中学三名女排球员参与电影《夺冠》拍摄。图片来自新华社

　　棠张中学排球馆外的展示窗口内，贴着学校排球队的介绍，第一句是这样写的：“棠张中学女子排球队由江苏省特级教师武云飞同志组建于1979年。”

　　那年，武云飞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棠张中学当体育老师。“棠张中学是一所偏僻的农村中学，向南十来里就到安徽。所谓的操场，就是一块空地，中间有两个坟头，没有围墙，没有跑道。”他说，“后来铺了条煤渣跑道，我激动得一夜未睡。学校修水泥篮球场，我怕施工方偷工减料，跑过去盯着，工人说我有精神病。”

　　就在这样一个地方，武云飞决定要兑现自己的誓言——当年他怀揣大学录取通知书到公社办理粮油转出手续时许下的誓言：“为了体育、为了排球、为了做一名体育老师，怎么干都不过分，付出什么都值得，哪怕是生命，毫不含糊。”

　　两次人生际遇，让他感激涕零，发下这份誓言，成为他职业生涯奉行不渝的原则。

　　1972年，武云飞人生首次发生转变。当年他从一所徐州的山村中学毕业，虽然学习成绩优秀，但当时需要获得推荐才能上高中。他与此无缘，只能回家务农。

　　万念俱灰的他跟着大人下河挖泥挣工分，连续多日抬泥兜子，肩膀红肿，一碰有如针扎般灼痛。他踩着齐膝的淤泥挣扎到第56天时，工地大喇叭呼叫他的名字，“到公社人武部有事”。他诚惶诚恐跑到武装部，那里的负责人用铅笔在烟盒背面白纸上写了一张条子，要他去附近的一所高中报道。他又可以上学了。

　　原来，那所高中要组建一支排球队参加徐州市的比赛，队内缺少二传手。球队领导想到了武云飞。他在初中学会了打排球，担任二传，因球技出色，给那位领导留下了印象，因此点名要他上学入队。

　　武云飞说，那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当时欣喜若狂，就差没给排球磕头了。”

　　武云飞指导棠张中学女排训练。图片来自新华社

　　武云飞高中毕业时，上大学需要推荐，他又只好准备回家务农。这时他人生的第二个福音传来：徐州师范学院准备成立体育系，学习成绩优秀、尤其排球技术出色的他可以申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他申请成功。因而，他这样一个村里孤门独户的穷孩子，因为排球，从河底的淤泥里实现了人生的二级跳，走进了梦想的大学校门。

　　于是，他发誓要回报时代和排球给他的恩遇。

　　在棠张中学，他作为一个体育老师，每周要上12节体育课，此外还要负责4支排球队50多个学生的训练、比赛、生活和学习，一个人全包。

　　“那时，我每天只盼太阳早点升起、晚点落山，给我多些时间工作，”他说。他全身心投入到学校工作中，无暇顾及家务。他爱人说他是个“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人”。

　　当时，他换身衣服在同行那里都成新闻。

　　“那时睁开眼就要工作，没空干别的，好几年我一直都穿运动服。有一次，我去市里领奖，换了条便装裤子。一个认识的英语老师现场看到我后惊呼：‘武老师穿裤子了！’”

　　1992年，武云飞因为工作成绩出色被升调为铜山教育局体育调研员。但因棠张中学缺少排球教练，他又兼职在那里工作了4年，直到1996年才彻底离开这个他工作了17年的地方。

　　17年岁月峥嵘，他从一所偏僻学校培养出大批学业优良的专业排球运动员。排球在棠张镇、在铜山区扎下了根。排球改变了武云飞的命运，得益于他，也改变了很多学生的命运。

　　就任体育调研员之后，武云飞努力提升铜山区体育老师队伍的素质。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体卫艺研究所所长吴键夸他把铜山区的体育教师打造成了这样一群人：“会讲、会做、会教；不怕写、不怕查；能文能武，责任心强，沟通力强；是校长管理工作的助手，能为学校争得荣誉。”

　　吴键说：“铜山区有个管事的武云飞老师： 一个以促进学生健康为己任的教研员，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铁肩膀。所以，铜山学校体育、铜山学生体质健康这件事没有‘黄’。”

　　武云飞退休时，铜山区教育局返聘他继续工作，给他月薪五千元，他却只要三千。“多给他不要。他只想继续干他的学校体育工作。”铜山区教育局的一位官员说。

　　近期有本流行商界书《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提倡“专注”与“独特”的核心理念。武云飞就是这样一位贴着“专注”与“独特”标签的“偏执狂”。偏，让他放弃或忽略了生活中的其他内容，眼中只有排球和学校体育；执，让他从1979年工作一直坚持至今。中间只有重疾发作时，他才被迫在医院病床上休息了一段时间。

　　武云飞学校体育事业后继有人，铜山区新一批体育老师已经成长起来。1992年他到教育局工作时，铜山有28万中小学生，只有200多名体育老师；现在这里有20万学生，400多名体育老师。

　　武云飞观看棠张中学女排训练。图片来自新华社

　　回首自己的一生，武云飞说：“我从一个农村疯玩的少年逐步成为一名体育专业的大学生，之后在中国典型农村的学校体育岗位上只为心中的那片‘桃花源’——体育教育而坚守深耕41年，铭刻了自己一生一段最艰辛、最香甜的记忆。”

　　武云飞并不富裕，“工资全部交给家人”，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健康换来众多孩子的健康，他的精神收获却无比充实。正因经历艰辛，记忆才是那么香甜。

　　“2020年球类运动进校园教育论坛”举行期间，武云飞随各地来参加论坛的体育老师一起来到了棠张中学观摩。活动结束后，他留下来要和排球队“嘱咐两句”。天色已晚，学校留他吃晚饭。他说：“我不吃饭，和排球队说两句就走。”

　　吃饭对他并不重要，武云飞更挂念的是排球队。他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向排球馆，茫茫暮色吞没了他的身影。（记者 马邦杰）